作者:opple 时间:2025-01-13 阅读:()
清澈
赵瑜
抵达贵德以后,我开始思考一条江河的命名问题。
黄河,以水的颜色呈混浊的黄色而得名。这样的命名充满了地域的局限。向上游走,发现,在青海的贵德,黄河是清澈的。
同行的人拍视频抒情,说,黄河真绿啊。竟然像一个语病。
我便拍照。拍完照,在相机里看到了清澈的黄河,觉得水流和人一样,生活在不同的地方,便有不同的性格,
一行人,都在贵德的尕让乡松巴村附近取了一小瓶水。我搜了一下,我所在的位置距离我的家乡兰考县有一千五百多公里。
如果我不取这样一小瓶水,这些水迟早也会流向我的家乡。只是,这些清澈的流水,从青海省流出,要走五千公里的水路,才能抵达我的家乡。
如果一个人,从青海奔波,走到数千公里以外的地方,那么,这个人还是在青海时的那个人吗?是的,没有变。而水呢?这些水融入黄河里,流经河套和山区,过四川,入甘肃,再过宁夏进入内蒙古,①_“几”字形在内蒙古境内写完,转入陕西和山西,才能进入河南。
我与黄河的关系,在青海变得模糊了。②黄河给了我什么?
黄河距离我的童年相当远。我所生活的乡村是黄河的支流,那些小河和池塘装满了20世纪80年代的蛙鸣。但是,我以及我的父母亲,从来没有觉得黄河对我们有什么用处。
因为,每一年,春夏或者初秋,需要浇地的时候,我所生活的乡村缺水。河流里没有水,父亲便拉着水去浇地。装水的设备是一个厚塑料袋。因为架子车并不平整,路也是泥洼路,所以,拉水的时候,装水的塑料袋会被架子车刺破。每每这个时候,我便派上了用场。父亲在前面拉车,小小年纪的我,坐在车子上,用手抓住向外溢水的地方。
而作为孩子的我,最关心的是,那个水袋子里,有时候会有两三只蝌蚪。我求着父亲用舀水的马瓢盛着那几只小蝌蚪,等再去家后面的大坑里装水的时候,将蝌蚪放进水里。
夏天的大雨将村庄里的人赶到了房间里,村子里唯一的一口井,便会被大雨灌满。青蛙、树枝以及废弃的衣物会落入井里。
有时候,大人们会用铁桶将井里的东西全都打捞出来以后,再往家里的水缸里挑水。
刚打上来的井水,孩子们若是想喝,大人们往往会让孩子等一等,说是要澄一澄,澄清了,水才能喝。
河里有了水,水从我们村庄流向别的村庄,再从别的村庄流向更遥远的村庄。我们在河里,淘洗割的草,在河里将夏天打发掉。有时候,我们跟着流水跑,想看看,这条河流到了多远的地方。直到我们累得趴下了,才发现,河流仿佛是没有尽头的。
这是河流给我最初的教育。
第一次见黄河水,却已经是多年以后。我上了大学,在离家乡不远的小城,黄河就在城北不远处。
我们一群写诗的人,去黄河边上找诗句。
一群人,带了米,带了锅,带了几根胡萝卜。
我们在黄河滩上支起了一口锅,捡了干枯的芦苇,用黄河水煮了一锅米饭。果然,黄河水是黄的。那是20世纪90年代的黄河,河面安静,有水鸟,也有船只。
黄河从此不只是幼年时的想象,不仅被我们写成了诗句,还煮成了一锅饭,吃到了胃里。那米粒有黄河水的味道,碱性的黄河水适合煮饭,黏稠,混浊,还有一种母亲的味道。说黄河是母亲河,更多的是黄河水养育了岸边的人。
因为河里有鱼,河水澄清了,可以煮饭、洗衣,也可以洗干净我们的身体和灵魂。工作以后,我看了长江,见了大海、高原上的湖泊,还会坐邮轮出国旅行,都是在水上。我的认知的部分,一点点地扩大,从乡村的河流开始,我一步步走到了海边。
然而,让人疑惑的是,无论我多么愿意承认自己的改变,我几乎欢呼自己对故乡的背叛,但是,有一点,我无法摆脱,那使是,我对水的认知。或身体里,最初的水,是黄河里的水。③如果说人的身体是一个地域,那么,黄河就是我的水土。黄河被我随身携带,成为身份里的一弯流水,一声蛙鸣。
不论我走多远,内心里的黄河都是混浊的。那种混浊感,在幼小的时候,并不知道,这是一种肤色,或者是思想的烙印。而成年以后,每一次从家乡出发,向中国的各个地方行走,交谈,饮食,我才能感觉到,我的局限是黄河,我的判断的依据是黄河边上的庄稼,而我的人性的底色,是在黄河边生活了大半生的父母亲的有限。
显示全部
收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