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opple 时间:2025-01-13 阅读:()
在北大荒过年
肖复兴
①在北大荒,过年的那几天,最热闹。虽然寒冷,甚至会大雪封门,有了一个年在那儿等待着,便像有了一个什么美好的东西等着我们伸手去拿一样,哪怕只是一个美丽而缥缈的幻影,伸出了手根本拿不着,也会让我们兴奋,跃跃欲试。
每年这个时候,队上要干两件大事。一件是在场院前面的队口,用水浇筑几盏冰灯。在只有马灯的时候,会在冰灯里面放一盏马灯,光亮直到马灯的灯油耗尽为止;有了电灯之后,就在里面放个灯泡,在外面直接拉上电线,冰灯可以亮上一宿。冰灯对着的方向,仿佛可以通过这条土路,到达场部,再从场部过七星河,一路顺风顺水到知青思念的家乡:佳木斯,哈尔滨,北京……那几盏冰灯,很简单,很粗陋,就那么趴在那里,闪动着幽灵一般的灯光,在大年夜黑黝黝的夜色中,在无边的荒原中,灯光显得很微弱。
另一件事是会杀两头猪,一头卖给各家老乡,一头留给知青过年。有肉吃,才像是真的在过年。对队口的冰灯,只有知青会产生一些似是而非的感觉,一般人对猪肉比对冰灯要感兴趣。由于平常的日子里,除了庆祝麦收和豆收,很少杀猪,年前杀猪就成为了我们二队的节日,很多孩子大人,还有我们知青,会围上去像看一场大戏一样看热闹。杀猪是个技术活儿,不是什么人都会杀猪的,也有知青曾经跃跃欲试,但队上的头头都没有允许,别的活儿可以试,杀猪不行,一刀捅下去,猪要是不死,挣扎出捆绑的绳子,跳了出来,到处乱窜,②劲头儿比发狂的公牛还要无法想象,弄不好会伤人的。
所以,我们知青从来只是围观。一般是由我们队的一个外号叫做“大拿”的副队长负责杀猪,年年杀猪,他有经验。他胸前系着黑色胶皮的围裙,手持一把牛耳尖刀,③一刀下去,猪立刻毙命。那劲头儿,总让我想起《儒林外史》里的胡屠户,有时也会觉得,有点儿像《水浒》里的杨志。这要看“大拿”当时的表现而定,如果是英气逼人,就像杨志;如果是牛气哄哄,就像胡屠户。不管“大拿”什么样的表现,每一年杀猪基本都会赢得满堂彩,几乎没有出过什么意外,算是进入过年之前最盛大的仪式功德圆满的揭幕。
这一年,春节前杀猪,闹出一桩事。
“大拿”手起刀落之间,麻利儿地将两头猪杀完,又吹气剥皮,滴血剔骨,割下猪头,剁下猪脚,再掏干净下水,最后,将一开两扇的猪肉摊在案板上。这一系列的活儿,没有什么停顿,连贯如同行云流水,一气呵成。这是“大拿”最得意的时候,横陈在案板上的白花花红艳艳的猪肉,就像是他精心制作的艺术品,或是他任意摆弄的什么玩意儿,让他非常有成就感。他的注意力在刀上,他眼角的余光却散落在人群中,他要的就是人们哪怕是无语的惊讶与赞叹。
就在“大拿”和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彼此的身上和案板上的猪肉的时候,割下来的那个还在滴着血的猪头,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见了。等“大拿”清点案板上下他的战利品的时候,才发现刚才放在案板下面的猪头不翼而飞。
一连几天,队上的几个头头,开始分头行动,寻找猪头。知青宿舍,老乡家里,豆秸垛中,场院席下……角角落落,都找遍了,也没有找到。④一个那么大的猪头,显山露水,能藏到哪里呢?它横不是藏在哪个知青的被窝里吧?队上头头发狠地这样说。
队上的头头没有找到猪头,却认准了一定是知青干的好事。这个判断,当然是没错的。不是知青,老乡谁也不会为一个猪头冒这个风险。一年吃不着几回肉,有的馋的知青半夜里起床去偷农户的狗,活生生杀掉,放上辣椒和大蒜,加上点儿盐,炖了吃,这是我们这个生产队发生过的事情。
一个外号叫做“野马”的北京知青,像是盗御马的窦尔敦一样,成为这次偷猪头的主角。
偷完猪头之后,他早料到队上不会善罢甘休,肯定要追查,所以,未雨绸缪,把猪头藏在了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,然后,装作无事人似的,任队上几个头头走马灯似的到处乱找,自己闲看云起云落。
队上的头头气炸了,开大会宣布,如果年三十之前,把猪头交出来,既往不咎,如果不交出来,一定追查到底,一定要给偷猪头者严厉的处分。迫于压力,很多原来都想共享猪头的知青,开始松动了,开始劝“野马”,算了,别为了一个猪头,挨一个处分,塞在档案里,跟着你一辈子,不值当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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